2023年终总结

对于一只追求生活仪式感的生物来说，写一篇矫揉造作的年终总结是一年中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但是写2023的年度总结属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写年终总结之前都已经能预料到这篇稿子里会充斥着对人生和各种道理的痛苦的探寻过程，充斥着各种没做到的遗憾以及给自己找的种种借口，充斥着一些人觉得能理解但绝大多数人觉得奇奇怪怪的念头。自我封闭的时间长了之后，重新打开自己，把内心向外界敞开并抽丝剥茧的过程确实无比艰难。尽管如此，最后还是写了写，单纯地不想让自己这一年的时间在自己的生命中被无记忆地抹去，毕竟去年的年终总结因为同样的心路历程也没有写，于是现在已经几乎记不清去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也许自己将想法写成文字，就能把过去打包带走，这样脑子里就可以少记一些事情，多放一些有用的东西。

观前提醒：人的思想是不断变化的，曾经自己的想法不代表之后的想法，曾经的我想到的一些东西在现在的我来看也是不够严谨不够正确的。在这里我只是作为一个记录者，将自己脑袋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记录下来，证明这段时间自己存在过而已。

一些不好的事情

答案、虚无、动力

这一年里大概问了好多人，在这个时代，做research的动力来源于哪里。身边的大家的回答各异，“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做一些能被别人记住、有影响力的事情”，“要不断地追求卓越，去追求更好的自己”，或者单纯却最为实际的，“科研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曾经让自己产生内心认同的是爱因斯坦说过的话：“…除了消极的动机之外，还有一种积极的动机。人们总是想以最适当的方式画出一幅简化的和易领悟的世界图像；于是他就试图用他的这种世界体系来代替经验的世界，并来征服它。”这一年中，自己似乎一直在寻找一个所谓的答案，来说服自己坚持在科研的路径上。但一年中的各种事情总会让我认识到，寻找这样一个答案的尝试终究是有些天真。一方面，自己逐渐意识到理论和应用之间的存在的巨大鸿沟，尤其是当引入了自我对科研方法论的偏见之后，自己对科学的理想期待与愿景被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事情打碎时总会带来别样的痛苦。在课题组的氛围里，自己总是希望去做一些所谓“好”的工作，和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的东西，但在当下的AI浪潮发展下，到底什么是所谓的“好”，自己所谓的“好”和大多数人所认为的“好”不同时该追求什么，这些问题始终困扰着我。更重要的是，所谓的“好”只是作为一个判别器的结果，而当自己的生成器始终采样不到能让自己满意的区域时，眼高手低的结果对应的则是无尽的痛苦。另一方面，当自己将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及自身的知识体系全部概念化之后，理性的思考最终会落入虚无的陷阱。进行概念化的思考很容易让自己陷入自我满足，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世界和认知的本质，至少找到了一个概念上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但概念上的答案往往意味着承认了真理永远无法用人类的认知来理解、获得与解释，朝着这个方向的努力终究都会是徒劳。当自己对自己做事情的激情本身都进行理性分析，并尝试解构自己坚持继续做事情的根基，最终的结果必定是落入虚无主义的陷阱：即使自己做完了事情，但是没有人关注，除了发一篇论文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影响，那做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追求理论的完善和美感，但实践效果不如大力出奇迹，那做这个东西有什么意义？出现一个热点，大家一拥而上，等狂欢的浪潮散去，历史似乎也并没有留存什么大的涟漪。除了极少数天才能有推动世界前进的想法，绝大多数都只是做一些修修补补的东西而已。当年相信自己可以坚持读博的理由逐渐变得苍白而单薄。理性思考和人本身的动力总要有个根基作为出发点，但在出发点本身都消失了的前提下，通过推理建构的体系便会整个瓦解。

反馈、封闭、情绪

第二件事要说一说这一年的状态，或者说是整个两年的状态。其实第二件事也是第一件事的某种起因和某种结果，我也是今年才体会到，原来情绪竟然会直接影响到理性思考推理的方向和结果。说到底，自己过去十多年的痛苦挣扎都来自于心态的调整，心态好的时候似乎可以完成任何事情，心态差的时候则一无所成。每当自己经过一个个痛苦的谷底，觉得世界上再不会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了，之后总会是坦途。但事非经历不知难，总有新的不同的奇奇怪怪的负面情绪等待自己去经历。这两年中所经历的感受大概是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也是最难以逃离的一次。

很难描述这种情绪的起因究竟是什么，也许是长时间待在单人间宿舍里没有和外界接触和交流，也许是科研项目不断在做但却迟迟得不到正向反馈，也许是过去局限的价值体系崩塌之后迟迟没能找到新的价值方向，也许这些东西兼而有之。当自己的计划并没有按期待完成，不可避免的挫败情绪会逐渐积累，拉低自己的工作状态，而自己之前一直对情绪本身保持着克制压抑的态度，把自己当成机器一样不断加压，去追求某种自虐性质的所谓自律，又使得这种状态始终无法得到疏解不断加强。当紧绷的弦突然有一天断裂，我发现自己已经再也不能通过强制命令来让自己坚持工作。而生活的封闭又让自己排除了对外疏解的可能，而情绪的日渐低落又让自己更加没有想走出当前这个小小房间的动力，变得更加封闭，这样不断形成恐怖的正反馈。而自己通过理性思考构建人生意义的尝试又在消极的情绪引导下逐渐堕入了虚无，抑或是强行给自己设定的目标并不能激起身体的反应，导致感性情绪的逐渐麻木。脑海深处的来自过去的记忆和思想在不断催促自己前进，但身体和当下的大脑就是没办法稍稍动弹，只有在偶尔状态相对较好时能稍稍向前推进工作，而全然丧失了探索新知和去做有趣的事情的激情和动力。而那些工作的时间里，自己似乎也一直难以进入专注工作的状态，脑子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总是让自己思考科研的进程被打断，而好不容易压制住其他杂念，又最终导致大脑过度消耗，没有办法长时间坚持专注工作。也许这种状态的导火索早在本科就埋下了，但本科时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一定程度上掩盖了自己的动力逐渐降低的事实。而当进入完全需要自我驱动主动探索的时候，问题便逐渐暴露。

有些东西如果自己没有亲身体会过，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感受。就像曾经的自己还会天真地认为怎么会有人没有努力的动力呢？世界上明明还有那么多精彩事情可以去做，那么多有趣的东西等待自己去学习探索。当自己失去的是动力本身，大概就像陷在流沙之中，越想要挣脱出来反而陷得越快，通过理智和思考的脆弱的尝试终究无法对抗仿佛再也不想动弹的躯壳。

一些闪着光的东西

说了太多负面的东西。也许需要稍稍整理一下心情，说一说生活中依然存在的闪光的东西。这一年的生活中除了科研，最值得记录的便是合唱了。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如今的生活之中，除了工作便只剩合唱了hhhhhhh。在担任了两年团长，尤其是和大家一起度过了疫情期间最艰难的日子之后，对合唱团这个集体的感情早已超过了自己曾经能够预想到的最大程度。回想两年前刚接任团长时，自己并没有想着把合唱团的工作当做某种主要的事情去做，只是责任范围内做到就够了。但合唱和集体活动的魅力大概就是会让自己不知不觉深陷其中，让自己逐渐投入更多的感情和精力。为了让大家有更好的体验，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开始忙前忙后，不自觉地去想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并尽力去解决，而合唱本身也在不断占据着更多的生活。如今自己的B站首页推荐总有合唱的标签，而自己也经常是点进去后便不小心听了几个小时。这两天总结了一下各大软件平台的年终报告，《玉门关》一首曲子大概听了一百多遍，还不算单曲循环合唱团日常排练和演出的录音。在自我封闭的灰色日子里，那些和大家一起唱过的歌、经历过的演出、约过的饭、组过的桌游、K歌局，都是这一年中为数不多让自己能产生新的期待的东西。尤其是秋季学期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办成了一件又一件事情，不断完成新的挑战，让自己久违地找到了从生活中获取正反馈的感觉。合唱团对于我，大概可以算是这一年灰色的生活里唯一一道彩色的光，而再多的东西，似乎也无法用语言表达了。

正在改变的生活

这一年里，生命的某些部分像是进入了停滞，按照过去的人生经验想要让其重启的尝试也大多都失败了。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放弃对改变生活现状的努力。如果工作和生活已经深深耦合在了一起并一起停滞，而单独去推进工作方面变得无效且痛苦，也许可以先从生活方面开始入手。当意识到这间昏暗宿舍给我带来的自我封闭之后，自己终于下定决心搬出学校，去尝试打破封闭和负面情绪的死循环。这也让我体验到了不一样的生活。在意识到之前给自己设定一些奇奇怪怪的目标，比如“必须做完事情再去休息”，“完成手头的项目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些过去管用的话术在科研的语境下逐渐变成了自己内心痛苦的根源之后，不如索性先去感受生活本身的点滴，去尝试自己之前未曾尝试过的东西，恢复了心理能量之后再去考虑如何推进之后的工作。在了解了更多心理学和哲学的知识之后，自己逐渐放弃了过去“有意志力就可以办到一切”的原则，开始尝试用一些已有的理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在，探寻自己的边界。说到底，自己的情绪和状态处在一个互相加强反馈的圈里，只有从某个点开启正向的反馈，才能一点点开始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前进。尽管现在的生活依旧是一团乱麻，但也许正在向着自己期待的样子不断靠近。

曙色终会降临

和解与乐观

如果从曾经未谙世事的热血少年的视角审视这一年的生活，也许我会不解，会愤怒，会狠狠地给这个麻木的我几个响亮的巴掌。而从现在的我看来，与其无意义地悔恨这段浪费时间、自找心理上的不痛快的生活，不如将其视作自己成长路径上一道必须去翻越的坎，迟早都要经历的事件。正因为这段在灰色中摸索的生活，让我对自己、对生活、对工作、对人生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仔细想想，自己的脑海中存在的一些信念是即使现在的自己都不会轻易放弃割舍的，那么这个模式遇到真正的困难后开始崩坏便是注定的事情，只不过是模式崩坏和开始自我重建的过程发生在哪一时间节点的问题。某种程度上，在读博这个一定程度上自由支配自己时间的时期遇到这个问题而不是在其他一些更要命的时间点，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幸运。生命短暂，去完全否定生命中任何一段时光只是一种不热爱生命的愚蠢行为。有些在生命轨迹里躲不开的东西不妨坦然接受它，经历过这种低谷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奇妙的体验？与此同时，我发现自己逐渐能更多地理解世界上的人，能更容易地体会到他人的喜怒哀乐和内心所想，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生价值的实现？

反馈与前进

今年的一个主要的认知便是自己其实是一个追求随性、强烈情绪和理想主义的生物，而不是一个能够坚定执行指令的机器。既然如此，让自己最大化工作效率的方式便不应是将自己强制按在工位上，而应当是不断寻求工作过程中的各种正反馈，让自己的情绪和理智期待达成统一和平衡（似乎这就是自己在过去处于好状态，能完成各种挑战时所经历的内心体验，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显式地意识到这其中的本质过程）。虚无主义虽然从逻辑上无法跳脱（因为人生本身的确是没有意义的），但当情绪逃离的悲观的低谷，虚无主义的思考便会自然消失。曾经的我想要的是世界的答案，而如今我逐渐知道，人生的本质追求也许从来不是逻辑上的自洽或者认知规律，而应当是生命力本身。尽管人受到了自由和智慧的诅咒，但也许人的可贵就是在于背负着诅咒，不尝试逃离诅咒，却仍坚定地热爱生活。

每个人的成长路径各不相同。对于我而言，那些过去曾经坚持着的东西构成了“我”这个主体，去尝试放弃这些等价于毁灭自己存在于世界上的根基。而所谓成长大概就是当过去坚持的东西不再适用，自己不断放弃坚持一些东西的痛苦过程吧（还真是自我意识过剩hhhhhhh）。我虔诚而真挚地希望，无论世界在发生着什么事，不管别人都在各自成为什么样的个体，自己都不会被轻易地改变。

说在最后

写完后回看，自己在今年的总结中写了太多抽象的东西，几乎没有一点实际的事情hhhhhhhh。说到这，记得两个月前测的MBTI，INFP属性里I和N都达到了恐怖的100%（查询今年精神状态）。感谢你咬牙坚持看到了这里！说到底，把这篇年终总结写出来也有一部分渴求被人理解的意味在，当然这又是一种自我意识过剩了。

真挚地感谢今年生命中遇到的所有人，这里不一一列举了。当大家意识到我处于低谷状态时，都在热情而善良地为我提供帮助，不厌其烦地与当时精神游离的我建立沟通链接。尽管大家的方法各不相同，而且大多数尝试可能未必有什么好的效果hhhhhhhh（有些内心的坎只有靠自己才能去迈过），但我能切身感受到大家对于我的关心，自己并非太空中的孤岛。

去年跨年，自己没有写年终总结（属实是因为当时的状态也做不了需要剖析内心的工作），只是简简单单发了个朋友圈：

现在发现，曾经说的这些大抵是一整个人生的课题，岂是一年的短暂时间能够参透的。于是，今年我会重复一遍：

新的一年，憧憬并坚信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希望能拥有面对真实自己的勇气，踏实前进的坚定和永不熄灭的热情。

祝大家新年快乐！

小相

2023.12.31